【231话 鳞现云海（二十一）】

　　 没人见过风下跪的模样。

　　 哈雷当然也没有见过。

　　 但他此刻就有着相似的错觉——那个男人所经之路，风全部趴伏在甲板上。

　　 他赤裸上身，深青近黑的长发披在背后，赤足穿着一条褐色的松垮麻裤。如果以战士标准来看，他的体型过于消瘦，平滑的肌肉紧紧地贴在骨骼上。但哈雷却觉得如果大个子鱼骨和这个男人掰手腕的话，输的一定会是前者。

　　 他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云贼径直走向艇首，云贼们左右分开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路过哈雷的时候，他进一步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面貌。

　　 墨蓝深邃的双瞳。

　　 以及金色的细线。

　　 一根根纤细的金线分布在胳膊、胸口、腹部等多个部位，与其说是纹身，不如说更像是被人用专业的制图工具刺下的某种设计图，圆是饱满工整的圆，线是流畅对称的线，融合在一起透出精密而又复杂的美感。

　　 他登上艇首护栏，整个人挡在了电鳗号的最前面，形似一个跳楼寻死之人，只要风稍微猛烈，随时都能将摇摇欲坠的他吹下高空。

　　 但迎面而来的风，遇到他便自行分开了两叉。

　　 那人的举动似乎挑衅了迷雾中的邪物。

　　 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声尖锐厉叫！

　　 迷雾变成了一大片孵化场，更多的腐尸秃鹫露出身形，从浓浓的灰暗雾气中直破而下，宛若一张大网！

　　 而正前方，迷雾最浓之处所藏有的「大怪物」还没有现身。

　　 这片迷雾的量级远远超出哈雷此刻的能力范畴，如果他要保住电鳗号云贼们的命，就必须要解开左手绷带，付出仅有他自己知道的代价。

　　 为了这些云贼，值么？

　　 此刻他们不是云贼，是人。

　　 活生生的人。

　　 哈雷的右手伸向左臂。

　　 「一会儿，你帮我个忙。」他对黛佩儿说。

　　 但那位美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直勾勾地盯着站在护栏上那人的背影。

　　 那人周身上下浮动着不知哪里来的金色光尘，仿佛无数粒金沙为他织成了一件透明缥缈的绸缎外衣。

　　 「剌！」

　　 那人突然吐出一个哈雷无法模仿的音节，右手撑开推向前方。

　　 雾气猛地一震！

　　 一个符文被蘸着金漆的无形之笔「点燃」勾勒，悬浮在他的左肩上的空气之中。

　　 「峍！」

　　 新的符文在他的头顶上方亮起。

　　 「兹！」

　　 「兜！」

　　 「釰！」

　　 「炟！」

　　 那人每吐出一个新音节，必有一个新符文在不同位置燃起，分别是右肩、右腿外侧、双膝后面、左腿外侧。

　　 总共六枚哈雷从所未见的符文，整体组成一个分布如钟盘的圆轮，悬浮在那人的背后。

　　 而那人右掌的前方，则浮现出六枚分布一致、缩小版的符文，然后如飞轮般旋转起来。

　　 成群的腐尸秃鹫已经快撞上了电鳗号。

　　 嗡——

　　 金色的光柱从那人右掌前的符文轮中央冲了出去！

　　 迷雾瞬间被一柄光剑劈开了两半！

　　 「光剑」分流成无数根金色光矛，每一根都仿佛自带眼睛，精准地穿过一只又一只的腐尸秃鹫，并将它们烧成灰烬！

　　 「满速前进！」巴奎力发出命令。

　　 电鳗号像是被巨人从后面猛地推了一把，一下子蹿出一大截，邪物们前仆后继地怪叫扑来，但没有一只能逃过金色流光的追踪与贯穿。

　　 此刻哈雷才真正明白——

　　 电鳗号上第五个独立舱里住着的是谁。

　　 以及，圣教殿真正的目标是谁！

　　 那人是窃神者！

　　 彻彻底底的窃神者！

　　 电鳗号正前方的迷雾滚滚翻卷，「大怪物」终于按耐不住寂寞。

　　 一片片大如盾牌的鳞片慢慢地顶出迷雾，在云贼眼前构建出一个硕大无朋的蜥蜴头颅，仅靠露出的部分就足以一口吞下一整头熊！

　　 然而，蜥蜴鼻翼上方的迷雾则被一对尖锐物刺破，逐渐露出一对弯曲朝前的巨型公牛角！

　　 接着是竖着锯状背鳍的脖颈、宽阔遮天的双翼，以及尖锐如矛的长尾。

　　 它太大了！

　　 体格足是电鳗号的三倍不止！

　　 云贼们屏住呼吸，双腿不由颤栗。

　　 他们从一开始就猜错了。

　　 而且，错的离谱。

　　 那根本是不蜥蜴！

　　 「那是龙！」哈雷低叫一声。

　　 不仅仅是龙。

　　 而是一头腐尸巨龙！

　　 它的右眼死气沉沉，而左眼是一望无底黑色空洞与森然白骨！

　　 巨龙身躯腐坏得更加严重，胸腔的鳞片与血肉早已剥落干净，仅靠一层肮脏的薄膜蒙着形状清晰的肋骨。

　　 一团艇舱大小的橙光从薄膜底下透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