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448话 平常人家(二)
六骨,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本名太土了。
六骨的爷爷是农夫。
六骨的父亲是农夫。
所以六骨天生就该是一个农夫。可他从小对农夫的身份很抵触——不体面、累,而且还穷。他的第一个梦想是当屠夫,因为村头的屠夫每天晚上都有肉吃。
六骨的父亲小时候被奶奶偏爱,吃得多,所以长大后比其他的兄弟要聪明一点,务农之余还懂得挣外快。他先是找到一块肥沃的沼泽,然后脱个精光,用自制的猪皮围裙保护肚脐以下,一点点沉入沼泽,直到脖颈处。半个钟头后,父亲从沼泽走出来,全身挂满蠕动的水蛭,每一只都肿胀得发紫。
密密麻麻的水蛭让六骨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恶心与难受,但他跟着父亲来到沼泽可不是学着贵族少爷们如何矫情的,他手上还有活儿——用蜡烛的火苗将水蛭从父亲身上取下来。
这个工作最大的难点是动作必须要快,一是怕烧死水蛭,死掉的水蛭价格大打折扣。二是节约蜡烛。有的时候他不小心会烧到父亲皮肤,父亲反手就是一耳光。
每一次父亲捉完水蛭,当天就会赶到镇子里,不管回来的再晚总会带回钱还有糖果。六骨一直不知道父亲如何将恶心的水蛭变成惹人喜欢的铜角,直到十四岁那年,他替父亲送了一次货。
买主是一个占卜师,六骨去的时候,一场占卜还未结束,于是少年躲在门后偷看。
烟雾缭绕中,占卜师说,三天后必有大难,对面的顾客就拼命地掏钱。
这个场面狠狠地震撼住了六骨,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屠夫伟岸的身影消失了,占卜师才是他的梦想。
那一趟之后,全家人都以为六骨中邪,他不想喂牛、不想种地,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跟占卜师学本事。
他去镇里苦苦哀求。
占卜师提出要学费,六骨就回家偷钱。交一点钱,学一点本事。交了好几次钱之后,腿几乎被父亲打断的六骨终于发现,他的师父其实是一个骗子,根本就没有神奇的占卜能力。
不然,占卜师为什么不能靠那三节狼脊骨预测到他自己有血光之灾——六骨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用铁棍撬断了那个神棍的胳膊,抱着他的钱箱就跑。
那时候的六骨已经有十八岁了,有家不敢回——占卜师肯定找到了保卫队,说不定还找到了城里的黄袍子。
六骨想了想,他本就不想过种地的日子,索性心一横,带着这笔钱逃命天涯。他从帝国西部的雷鸣城出发,几经辗转到了北部的山牛城。离家足够远、再加上年轻人手上第一次握着这么一大笔钱,六骨花起来难免有些挥霍。住进山牛城一个星期之后,六骨在酒馆里邂逅了一个性感尤物。那个自称花莉的女人媚眼如丝,伸手指勾起六骨的下巴,就把他勾进了楼上房间。热血喷张的年轻人在房间里没有见到期待的那一幕,等着他的是藏在门口冰凉的匕首。
幸亏那家名叫精准之手的盗贼公会只谋财,把六骨身上的钱扒光之后,又给他留了一把铜角,之后才把他踹出酒馆。
那个时候的六骨怎么还敢待在城里,连夜出城。在黑夜中的森林歇脚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虽然有铜角,但与身无分文没有区别。
接下来怎么办?
当乞丐?
不,他逃家千里绝不是为了到另一座城里当乞丐的。既然他的师父可以靠占卜骗钱,他为什么不能?
他的师父对外宣称擅长用三节狼脊骨占卜,六骨觉得自己比他强,所以他用六块骨头。于是他给自己取名为六骨。
从此,六骨就有了两个生日,一个是他母亲的受难日,一个是自己的重生日。
进城成为了他的心里障碍,于是他便从山牛城的周边村镇开始行骗,不,是占卜。
所谓的占卜,在六骨看来就是自圆其说,核心技术粗分为「唬」与「骗」两步。
唬,主要指的是恫吓,问题尽量扩大化。
这一步其实最为简答,因为凡是求占卜之人,必然是生活中已经无法解决的难过或者疑点,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行骗这么多年,不,是占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一个人是因为太幸福而来找他问问如何才能继续更幸福下去。
第一步达成了,第二步就是骗。
骗的作用,就是让人乖乖掏钱。
胡乱编一个破解之法。以离奇的、不可思议的为佳,才能体现出占卜的神秘力量。但又不能太离谱,否则会让顾客迷惑,其中的度只能靠多难经验来把控。
当然,占卜师不可能不会遇到比较聪明的顾客,会用各种问题来反问占卜师,甚至是质问。这个时候,六骨就会搬出必杀技——「你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这一招百用百灵。
是人,就不会没做过亏心事。
想来做占卜之人,更是亏心事多多。
这一招,就会顾客自己将所有问题的起因揽在自己身上。
别看现在六骨招法娴熟,刚开始行骗的时候,不,占卜的时候,并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