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宗谷从车上下来，桐野茜愣了一会儿，视线又落在他手里的武器上。

　　他出去了？

　　难怪半天没有反应……玻璃应该没砸破吧？

　　见她不说话，宗谷也没说什么，往前两步，弯腰跟驾驶座上的野间南道别。

　　『谢谢，野间小姐。』

　　野间南摇摇头，『特地跟我跑一趟大坂，我要谢谢你才对。有点口渴呢。』

　　『回去路上请小心。』

　　『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吧，我喝口水就走。』

　　『这边调头不太方便，野间小姐可以直接沿着这条小巷开出去，也能回到市道上。』

　　都——

　　野间南拍了下方向盘，喇叭一响。

　　『让我进去喝口水！』

　　宗谷无奈。

　　他十分肯定，野间南是看见桐野茜才突然决定要下车喝水的，至于她想做什么，则不得而知。

　　『车子就停这里吗。』

　　『大半夜的，哪里会有人啊。而且我喝口水就走。』

　　『好吧。』

　　野间南熄火下车，借着路灯的光，跟院子门口的桐野茜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

　　『晚上好，老师……』

　　『这么迟了，桐野怎么在这里。』

　　『那个……』

　　桐野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先进去吧。』

　　拿着打刀，宗谷反手敲了敲肩膀和后背。不止酸痛，身上都是半干不干的汗水，粘巴巴的，也不知道铃有没有留热水。

　　桐野茜蹬着单车骑进院子，又手忙脚乱地停在门口，先一步拉开门进去了。

　　『在等你呢？』野间南扭头看向宗谷。

　　『怎么可能……她都不知道我出门了。』

　　他摇摇头，『都这么迟了，大概是有什么事才过来的。』

　　『大概是……‘宗谷，我们重归于好吧！’』野间南捏着嗓子说道。

　　『求求您别装嫩了，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你要死啊！』

　　还没进门，宗谷抬头看了一眼，野间南也跟着停下。

　　朝雾铃趴在二楼房间的窗口，看着他俩。

　　『铃还没睡吗。』

　　『有人砸窗户。』

　　宗谷一怔，『什么？』

　　『有人砸窗户。』朝雾铃重复道。

　　『……』

　　什么情况？

　　她没有多说，宗谷也决定等下再问，带着野间南走了进去。

　　来到客厅，先一步进来的桐野茜，为两人都倒了杯水。

　　『谢谢。』

　　野间南对她笑了一下，『一见到桐野，我突然就觉得口渴了呢。』

　　面对她的胡言乱语，桐野茜下意识地看向宗谷，又在他望来前挪开视线。

　　『别一过来就忄生骚扰女学生。』宗谷坐了下来，『喝完水就赶紧回去吧。』

　　『说得真难听。』

　　野间南瞪他一眼，又看向桐野茜，『是吧。』

　　『啊……嗯。』

　　桐野茜坐在另一边，与宗谷保持着一段距离，『老师刚才说，你们是从大坂回来的？』

　　『是啊。』

　　野间南放下水杯，『我在那边有个朋友，这几天碰到一件棘手的事情，拜托我过去解决。』

　　桐野茜眨了下眼睛，她继续说道：

　　『有个非常难缠的怨灵，闯进她家的老宅捣乱，怎么也赶不出去。没办法，她只能来找我了。而我也对付不了，只能带着宗谷过去。』

　　《一剑独尊》

　　『解决了吗？』桐野茜又问。

　　『当然。连黄泉都关不住这个家伙，还有什么他对付不了的灵体吗。』野间南说道。

　　『喔。』桐野茜没说太多，只是嘴角弯了弯。

　　又喝了几口水，野间南便告辞了。

　　宗谷起身相送，桐野茜也跟着，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她不是还挺关心宗谷的嘛。』来到院子外，野间南说道，『跟你路上说的不太一样啊。』

　　『今天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

　　宗谷送她到车上，『她已经半个月没到这边来了。』

　　『好兆头。』

　　『希望吧。』

　　『别太过火哦。』

　　宗谷没搭理她的暗示，往前面一指，『从那边可以出去。』

　　『知道了。那就这样吧，晚安。』

　　『晚安。』

　　红色的跑车往前驶去，在尽头减速转弯，消失在黑夜里。

　　再回到屋里，桐野茜正在玄关穿着鞋子。

　　『要回去了吗。』

　　『嗯。』

　　『我送你。』

　　『不要。』

　　『那要留下来吗。』

　　『……不要。』

　　宗谷没说话，转身回屋里了。

　　『……』

　　桐野茜咬了咬唇，起身时用力跺了下脚，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

　　从旧宅到桐野家距离很近，但骑车的话还得绕上一圈，不然就得推着单车去爬那段石板小路。

　　用力拉上玄关的门，她刚骑上单车，宗谷骑着车从后院出来了。

　　『我去兜风。』

　　『……哦。』

　　他骑在前面，桐野茜看了看他的背影，在他快要消失在视野之外时又连忙跟上。

　　谁大半夜的骑单车出去兜风啊……

　　一前一后，两人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路灯下的影子缩短又拉长。

　　『第一次去大坂，什么也没见着就回来了。』

　　宗谷踩着踏板，自顾自地说着，『匆匆忙忙过去，把那只怨灵揪出来，又匆匆忙忙往回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路上了。』

　　桐野茜半晌才回应：『非得今天过去吗？』

　　『那边还挺着急的。那栋老房子里收藏了不少古董，这几天不知道摔碎了多少瓷器，房子主人都心疼死了。』

　　『那你抓到那只怨灵后，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他们没有处理的机会。』

　　『啊？』

　　『那只怨灵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我的刀上，脑袋也不小心掉了下来。』

　　『……』

　　骑行一小会儿，到了上坡。

　　宗谷说得轻巧，但仓促的大坂之行实际上花费了他不少体力，此时得站起身来才骑得动。

　　桐野茜跟在后面，距离也越拉越近。

　　沿着上坡路绕了个大圈，两人终于登顶，到了桐野家。

　　屋里一片漆黑，桐野夫妇还没有回来。

　　将她送到家，宗谷车都没停，慢慢转了个小圈，准备下去，『我去别的地方兜风了。』

　　『……噢。』

　　桐野茜目送着他，直到他快要下去的时候，才忽然开口：『厨房里有章鱼烧！』

　　『……』

　　宗谷诧异地回过头，下一秒便随着单车一同消失在黑暗里。

　　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桐野茜转身回家。

　　『章鱼烧么……』

　　回去是下坡，宗谷无需踩踏，单车自己往下熘着。

　　远远地见到车灯，他立马轻按刹车，将速度降下来。

　　应该是从居酒屋回来的桐野夫妇……

　　一上一下，等双方距离拉得更近，宗谷看清上来的小货车，也确认了这一点。

　　见到他，车灯闪了一下，接着速度放慢。

　　宗谷也停了下来。

　　『庆子小姐，桐野先生。』

　　桐野庆子放下车窗，『宗谷来送茜回家吗？』

　　『嗯。』

　　『太好了。』她露出笑容，『你们总算又说上话了，妈妈这些天看着也有些着急呢。』

　　宗谷沉默了几秒，『茜有说什么吗。』

　　『她说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喜欢宗谷了。』

　　『……』

　　这肯定不是她说的。

　　『好吧。』桐野庆子微微叹了口气，『茜什么也没告诉妈妈呢。总而言之，你们能重新说上话就是好事。交流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不交流绝对解决不了问题。』

　　宗谷点了下头，『我也这样觉得。』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宗谷还想多聊几句的话，今晚就住这边吧。』

　　『不，那个……』

　　她笑了笑，『那就明天晚上来店里帮忙。』

　　『好。』宗谷刚答应下来，又想起另一件事，『啊，不行……我明天晚上还有事情。』

　　『什么事情？』桐野庆子示意丈夫再等等。

　　这件事迟早都是要告诉他们的。

　　宗谷深吸一口气，说道：『去看房子。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桐野庆子脸上的笑容立即消退得只剩三两分，『搬出去？』

　　『是的。我现在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自己去外面租房子住也不成问题。』

　　『我知道，经常来店里的野间小姐也提过，宗谷现在的收入，比我们累死累活地经营居酒屋还要高不少呢。』

　　桐野庆子看着他，『我在意的不是钱的问题——宗谷是不想在那里住下去了吗，还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事情？』

　　『最近发生的事情算是一股不大不小的推力，但不是决定性的，我之前就有这样的打算。』宗谷说道，『我准备在近畿定居……不，应该说是安家。一直寄居在桐野家，我觉得不太合适。』

　　夫妇俩对望一眼，还是桐野庆子开口：『也就是说，宗谷想要一个自己的家？』

　　宗谷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讨厌现在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吗？』

　　『也不是讨厌……』

　　『那就是不喜欢那栋老房子咯？』

　　『不，我很喜欢旧宅那边。空间很大，住着也很舒服……』

　　『那就买下来吧，让那里成为宗谷自己的家。』

　　『好……诶？』

　　宗谷愣住了。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桐野庆子对他笑了笑，『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往大城市里搬，乡下的房子都没人住了，价格便宜得超乎想象，尤其是那种老宅。』

　　她接着问道：『宗谷之前是打算直接买房，还是租房子住？』

　　『姑且是打算先租一段时间……』

　　『地点呢，在大津那边？』桐野庆子猜得很准。

　　『嗯。』

　　『那边的租金……』她想了想，『好一点的公寓，差不多是三万日元左右吧。』

　　宗谷点了下头，他明天要去看的那套公寓租金稍微贵一些，不过此时也没提。

　　『但现在只要一百万日元，就能买下桐野家的旧宅，而且还可以分期付款，不需要利息。』桐野庆子说道。

　　『……』

　　目光一直放在大城市里那些动辄数千万的高级公寓上，七位数的价格，确实比他预想得便宜许多。

　　『怎么样？』桐野庆子问道，『首付只要一百日元，如果能在一百年之内结清尾款的话，还附赠一个美少女管家。』

　　宗谷哑然。

　　这和白送也没什么区别了。

　　『考虑一下吧。』

　　见他发愣，桐野庆子又笑了笑，『虽然旧宅名义上属于宏幸的大哥，但他们一家都不会再回来，也早就把房子交托给我们了。如果能卖出去，我想他也会很高兴的。』

　　『嗯……我会考虑的。』

　　『我想。』桐野宏幸难得开口，『茜也希望宗谷能留下来。』

　　宗谷抿了下唇。

　　『不多说了。』桐野庆子解开安全带，努力伸长胳膊，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的……晚安。』

　　『晚安。』

　　双方道别，小货车继续向上，宗谷松开刹车，让单车自己往下熘去。

　　回到桐野旧宅，宗谷在院子门口停下来望了一会儿。

　　『买下来么。』

　　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一百万的价格低得夸张，就算乡下土地便宜，这也肯定不是本地土地交易的实际价格，其中有诸多特殊因素的影响。

　　比如桐野夫妇对他的另眼相待。

　　问题是，当他们知道他的打算之后，还会继续这样对待他吗？

　　『……』

　　深深吸了一口气，宗谷脚下一蹬，骑回院子里。

　　在后院停了车，回到屋里，想起桐野茜的话，他去厨房看了一眼。

　　餐桌上倒扣着一个大碗。

　　拿起大碗，底下是一份章鱼烧。

　　『这是为了保温吗。』

　　宗谷打开袋子，再打开纸盒，里面的章鱼烧还是温热的。

　　捏起牙签吃了一个，口感不如刚出锅的时候，不过也还能吃。

　　为什么突然在大半夜送章鱼烧过来？

　　他拉了一张凳子坐下，一边吃，一边猜想着桐野茜的心思。

　　门口有些响动。

　　『铃。』

　　朝雾铃走过来，看了眼桌上的章鱼烧。

　　『茜送过来的。』

　　『我知道。』

　　『铃看见了吗。』

　　『嗯。』

　　他又捏起一枚章鱼烧，送入她口中。

　　『口感还好吧。』

　　『不太好。』

　　『要求不要太高了。』

　　两人分食完章鱼烧，宗谷去浴室洗澡，朝雾铃在他去送桐野茜时就放好了热水。

　　哗啦，褪去衣物，她也坐进浴缸里陪着他。

　　『庆子小姐说，我可以买下这栋旧宅。』

　　『要买吗。』

　　『我有点心动，不，应该说很心动。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已经习惯了……不过，还是等他们接受之后，再考虑这件事吧。』

　　宗谷闭上眼，身体往后靠着，『不然只会让彼此都尴尬。』

　　『嗯。』

　　至于租房子的事情，也只能暂缓了。

　　还得跟野间南那边打个招呼。

　　不过明天下午就要去看大津京站附近的那栋公寓，到现在才取消，似乎也不太好，他准备先去看看再说，就当是为以后的不时之需积攒经验。

　　『明天下午，还是一起去看看吧。』

　　『嗯。』

　　两人又泡了一会儿才上楼休息。

　　相去不远的桐野家，桐野茜也刚刚躺下。

　　『茜，睡着了吗。』

　　『睡着了。』

　　『我开门了。』桐野庆子推开房门，也没进来，看着床上的女儿，『妈妈回来的时候，碰到宗谷了呢。』

　　『……』

　　『他说最近就要搬出去，茜知道这件事吗？』

　　桐野茜翻了个身，『知道。』

　　『是吗。那茜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妈妈感觉宗谷还在犹豫呢。如果有人希望他留下来，他可能就不会搬走了。』

　　她扭头看着门口的妈妈：『那妈妈去挽留他不就好了。』

　　『宗谷说他最在意的还是茜的看法。』桐野庆子信口胡言，一点压力也没有。

　　桐野茜沉默了一小会儿，又背过身去。

　　『我不信。他要搬走，就让他搬好了。』

　　『嘴真硬。』

　　『我·困·了——』

　　桐野庆子不再多说，合门下去了。

　　听着渐渐消失的脚步声，桐野茜回头望了望，见房门紧闭，又拿起床头的手机。

　　犹豫了几秒，她点开Line，盯着宗谷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

　　从那天起，对于他和红子的消息，她都是不读不回，已经半个月没跟他们联系了。

　　只要不点进去，就不会显示【已读】，但还是能看到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大骗子：晚安。

　　最后一条消息，是昨天晚上发过来的。

　　而之前的消息发来时，她正在洗澡，回到房间就只能看到最后一条了。

　　『前面发了什么呢……』

　　会解释他和红子的关系吗？

　　这么多天过去，她的好奇心已经快忍耐到极限了，她想知道，但又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看了消息。

　　想了一会儿，桐野茜打开浏览器。

　　搜索：怎么样才能让Line不显示已读？

　　『我看看……』

　　她往下翻了翻，很快找到一个看起来非常靠谱的办法。

　　『打开飞行模式，在不联网的状态下，就不会显示【已读】么……啊，好像有道理。』

　　打开手机的飞行模式，确定网络连接已经断开，她犹豫一小会儿，还是点开了宗谷的对话框。

　　[22:45]

　　大骗子：[图片]

　　大骗子：我准备了面团和高汤，明天早上做猫耳朵汤面。

　　大骗子：要过来吃早餐吗？

　　大骗子：我觉得，我们至少应该好好谈一次。

　　[23:58]

　　大骗子：好吧。

　　大骗子：晚安。

　　这是他昨天晚上发来的消息。

　　『谁要吃你做的早餐……』

　　桐野茜咕哝一声，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下子拉到最上面，从第一条未读消息开始，慢慢往下翻看起来。

　　只是完整看下来，他也没提自己和红子的事情，只说要跟她当面谈谈。

　　『谈你个头……』

　　捏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她又从头看了一遍。

　　夜更深了。

　　退出对话框，桐野茜关掉飞行模式，又点开刚才的网页，忽然注意到下面还有一行字。

　　【注意：在重新联网前，需要直接从后台关闭程序，否则就会刷新消息阅读状态，显示为已读。】

　　『诶，等一下……』

　　嗡嗡——

　　大骗子：还没睡吗？

　　『……』

　　拉起被子，蒙住脑袋，桐野茜将手机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