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质以前并不知道科技之光得名的原因，也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政府时代的人们闲极无聊，总爱给建筑物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楼下有块巴掌大的草坪就敢叫城中花园，大楼之间搭个人行天桥就成了空中庭院，贴着人工河的住宅全是江景洋房。

　　他原本以为科技之光也不外如是，直到见识了娜塔莎设在三十五楼的仓库。

　　三十五楼的层高是三十六楼的两倍有余，被透明的纳米材料分隔成两层，这里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科技馆。

　　上层空间被上百个书架分隔的如同迷宫一般，书架上堆满书籍和文献，和这里的藏书数量相比，伯纳德办公室的藏书只能算沧海一粟。

　　下层则陈列着琳琅满目的仪器设备和科技产品，其中一大半周质都叫不出名字，认得的一小部分大都是早已绝迹的古董，从老式电脑，数码摄像机，各式车辆，到3D打印机，智能机床，通信基站应有尽有，让周质感到目不暇接。

　　『科技之光是政府的科研中心，被企业联盟攻占之后，大量的仪器设备和科研资料都被转移了，剩下的这些本来是要被销毁的，但负责销毁工作的员工大概良心未泯，把它们藏到了高层，后来能源危机爆发，电梯长期无法使用，这些漏网之鱼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娜塔莎从旧物堆里找出一台手持设备，一边调试一边向周质解释这些宝物的由来，那设备前端呈半透明的螺旋状，后端是塑料壳包裹的电子元器件，整体造型像一把手枪钻。

　　调试完毕，她将设备接上电源，转身瞄准周质，扣动了没有护圈的扳机。

　　天花板的电灯忽然熄灭，几秒钟后又再次亮起。

　　这一枪打的周质猝不及防，他下意识的跳开两步，慌张的上下摸索身体，检查哪里有没有多出一个洞。

　　娜塔莎若无其事的将设备递到他面前：『别找了，这是小型等离子螺旋管，能释放定向EMP，也就是电磁脉冲，不伤人，只是让你体内的纳米芯片短路了而已。』

　　周质一脸的难以置信，接过来摸了摸螺旋状的『枪口』，指尖瞬间被烫起一个泡，他甩着手指问道：『就这？你确定？』

　　娜塔莎点点头：『这玩意儿年代久远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在能源充足时代，这是军队的标配武器，用以近距离破坏敌方的电子设备。』

　　『所以，江轩辕和他那些AI复制体不能再遥控我体内的蓖麻毒素了吗？』

　　他将信将疑的问道。

　　娜塔莎走到打印机旁抽出一张纸，一边读着上面的内容，一边有些敷衍的回答：『嗯，你把这个东西带回去，你那一百多个新兵也一人来一枪就行了，如果你们还有能源给它充电的话。』

　　周质愣了好一阵子，确定娜塔莎的语气中没有玩笑成分，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困扰他近一个月的定时炸弹终于解除了，虽然蓖麻毒素还在体内，但摆脱AI复制体的潜在威胁也算是完成了既定目标。

　　娜塔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忽然有些忧心忡忡，她快步向楼上走去：『你在底下自己歇会儿，我上去查些资料。』

　　周质嗯了一声，迫不及待的钻进了古董的海洋。

　　自打来到三十五楼，他就被一台全新的核动力机车吸引了目光，此刻心情如释重负，忍不住想要把玩一番，完全没察觉到娜塔莎情绪的异样。

　　在军队服役时他就是个机车迷，汽油发动机，电能发动机，核裂变发动机，无论哪种能源驱动的军用机车，他都能驾驭的游刃有余，光说游刃有余还不准确，整个特种营无论山地越野还是场地竞速，一直没人是他的对手。

　　『老板，您这博物馆还缺司机吗？这玩意儿可比骑马舒服多了。』

　　他跨坐在机车上，熟练的拉动离合，挂挡，给油，闭着眼睛浮想联翩，眼前尽是当年追风驰骋的画面。

　　『省省吧，空架子而已，发动机早就被企业联盟拆走了。』

　　娜塔莎的声音从头顶的书海迷宫传来。

　　企业联盟禁止私藏机动车辆，无论电力驱动还是核能驱动，一旦被查处就是重大违规，但这台机车没有发动机，就只是机车模型而已，收藏机车模型是不算违规的。

　　周质感到一阵失望，抬头寻找娜塔莎，透明的地板上方，娜塔莎正在书架前查阅资料。

　　无意间，他看到一些令自己血脉喷张的画面，坐垫似乎变得坚硬起来，某个部位被硌得生疼，挪动了一下坐姿，拍着车身感叹道：『伙计，骑你还是不如骑她舒服啊。』

　　娜塔莎早已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冷冷的招呼他道：『你可能什么都骑不成了，上来给你看个东西。』

　　周质依依不舍的下了车，上楼走到娜塔莎身边，娜塔莎扔给他一个文件夹：『蓖麻毒素的资料和你的身体检测报告都在这里。』

　　周质打开文件夹瞄了一眼，文字既不是世界语也不是汉字，一个词都不认识，图示看起来也像是抽象画，他装模做样的边翻边沉吟：『嗯，有道理，哦，原来是这样。』

　　『知道自己没救了还能这么沉着。』

　　娜塔莎抱着一本大部头的硬壳书头也不抬：『这说明你根本没看懂。』

　　周质讪笑着阖上文件夹：『那你给我干嘛。』

　　娜塔莎也笑了笑：『给你手里抓个东西，有助于缓解恐惧。』

　　周质将目光移动到她胸前，调侃道：『那我想抓点别的。』

　　娜塔莎白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解释道：『P型蓖麻毒素不是企业联盟的发明，江轩辕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政府的科学家早就在研发能分泌抑制剂的新型蓖麻了，原理说起来并不难，蓖麻蛋白含有AB两条多肽链，进入人体后，两条多肽链会分离，然后相互配合造成人体细胞功能丧失，只要在基因改造时，使蓖麻能自身合成阻止AB链分离的物质，蓖麻蛋白的毒素就会被抑制。』

　　周质听的一头雾水：『能不能说人话？』

　　娜塔莎感觉在对牛弹琴，强忍着情绪继续解释道：『你手里的论文论证了改良型蓖麻毒素的技术可行性，甚至提到了用纳米芯片控制抑制剂释放的可能性，但还没来得及进行临床试验，政府联军就已经一溃千里，江轩辕应该是得到了这份论文，才做出了所谓的P型蓖麻毒素。』

　　周质对这些历史故事仍然提不起兴趣，不耐烦的开着玩笑：『所以呢？江轩辕是个抄袭狗，你可以去企业联盟专利部举报他？』

　　娜塔莎从他手里拿过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检测报告，指着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可惜江轩辕是个半吊子，他改造蓖麻基因时完全照般论文，也没有经过临床实验，这样培育的蓖麻，自身合成的抑制剂代谢速度远高于蓖麻蛋白的代谢速度，也就是说，不能长期抑制毒性。』

　　周质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不屑一顾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怔怔的低声问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娜塔莎将文件夹放回书架，叹了口气：『我用量子计算机测算了一下，按你的新陈代谢速度来看，如果不继续摄入抑制剂，顶多还剩一个月。』

　　周质绕着书架焦躁的踱步，等死这种事情没有一回生两回熟，监狱里漫长的煎熬恍如昨日，再想到从种植园收罗的一百多弟兄，他挥拳砸向自己的大腿：『只有一条路可走，立刻找大岛次郎取回长生寄生系统。』

　　娜塔莎依然埋首在那本砖头一样的书里，依然冷静而理智：『嗯，但是你要回了长生系统，神农集团还会在扩大会议上支持铠鼠公司吗？』

　　听她提到铠鼠公司，周质顿时有些窝火：『托你的福，现在已经没有铠鼠公司了。』

　　但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刻又后悔了，娜塔莎举报铠鼠公司说到底也是为了帮自己，这一腔愤懑说什么也不该撒在她身上。

　　但娜塔莎似乎并不着恼，摇摇头道：『不，你错了，托马斯被大岛次郎保护下来了，他是公司的大股东，只要他不存在违规行为，铠鼠公司就不会被注销，只是...』

　　娜塔莎的话忽然卡住了，头也埋得更低了。

　　『只是什么？』

　　周质急不可耐的追问道，这次的决策不能再出岔子，他已经不堪面对更多意外了。

　　『没什么，有的事我想得到但你做不到，所以也就不必说了。』

　　娜塔莎抬头挤出一丝微笑，笑容里交杂着怜悯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