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一如既往的过了,新人冷儿、雪儿极得上意,除了小龚氏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能争上一争,后宫包括右昭仪孙氏在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冷落,牧碧微几次寻了借口去宣室殿,固然无人敢阻拦她见姬深,却也敌不过这两个新人撒娇撒痴的寸步不离,她本就对姬深没什么真心,却恨这两人疑心自己定意争宠,在宣室殿里几乎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连想和聂元生通个消息也不能。
对于这对双生美人,太后也有些看不上眼,不过太后更加厌恶孙氏、何氏,也不怎么喜欢牧碧微,便乐得坐山观虎斗。
才出了正月,和颐殿里就渐渐传出了高阳王的婚讯。
高阳王是先帝幼子,也是唯一的庶子,他的生母温太妃的出身尽管世家都含糊其辞,并不明说,但前魏国祚三百年,到底底蕴放在那里,即使许多世家历史比前魏还长,也不敢小觑了这位亡国公主,何况温太妃与高太后关系之好,那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在姬深上有两个嫡亲兄长的情况下,这位皇弟安全得紧,富贵更不用操心。
何况高阳王虽然容貌不及姬深,却一向以温文知礼闻名于朝,世家一时间都动了心,高太后虽然早和温太妃议定了高家的一个才貌双全的嫡女女郎为高阳王妃,但到底要先把议婚的消息放出,然后再下懿旨的。
不想姬深却抢先一步下旨,以友爱兄弟为名,诏令再行采选——又说宫中也到了该放批宫女出去的时候,因此这回采选连庶族也要参加。
宫里上一次放人,那是姬深才出孝的时候,到现在已经有四年,这个理由也不是说不过去,问题是他当年的行事放在那里,任谁都晓得这所谓的友爱兄弟到底是打什么主意。
原本都打算向高太后推荐下自己家女郎的世家夫人们一时间都变了主意——姬深的后宫,岂是容易立足的?
亥初,雨丝如银,澄练后殿烛火隐隐,不多时,厚重的帐幕被放了下来,遮住灯火,聂元生带着满身雨气进了殿,牧碧微抬手替他脱了,搭在一旁,有些惊讶道:『今儿怎么过来了?』
聂元生从身后搂住她腰,闭目了片刻,才笑道:『下午孙氏寻了我去,不过来给你交代下,怕是回头又要与我闹了呢!』
『胡说,我岂是那等小心眼的人?』牧碧微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到底是什么事?』
聂元生笑了一下:『你看这个。』就从怀里掏了一只锦盒出来,牧碧微打开,却见里头宝光萦绕,竟是一颗直径近两寸的大珠,毫无瑕疵,当真是一望可知价值连城,她立刻认了出来:『这仿佛是两年前东海郡进贡之物,当时为了这颗珠子宫里头还斗了一场,最后到底被孙氏得了去……她把这珠子给了你,想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竟是警惕了起来。
聂元生在她耳后一吻,笑着道:『还能怎么样?我过几日收到的好处怕是还要多——这回采选的初选是我主持,你知道了?』
『原来是要你把不该弄进宫的人都打发了。』牧碧微明白过来,把珠子装好了还给他,斜睨一眼,道,『你胆子倒大……这珠子可是记过册的,也敢就怎么接了。』
聂元生微笑道:『这世上我不敢接的好处还真不多,再说孙氏也是有理由的,说是听闻我为了辅佐陛下操劳国事,最近有些咳嗽,想到个方子是好的,里头要用到珍珠粉,就把这个给了我。』
『操劳国事的人多着呢,怎么她就想到你。』牧碧微道,『当真是没脑子,你就不怕旁人说话?』
『我已经去向陛下推辞过了,陛下不在乎这些,倒是安平王送进来的那两个美人。』聂元生目光转冷,淡淡的道,『我见陛下时她们死活不肯离开,看到这珠子想要,我拿孙氏挡了她们……』
『我晓得了,本想着那两个人留着,叫孙氏不痛快是其一,其二就是知道这回宫里要添的也不只她们两个,打算挪后动手也隐蔽些。』牧碧微立刻听出他话里的重点,『不识趣也还罢了,如今连你要与陛下议事都要听,就凭她们两个也想帮着安平王堵塞前朝后宫的渠道吗?未免太小觑这六宫了。』
聂元生笑着道:『你先等一等——我是说,她们两个缠着陛下想要同样的珠子一人一颗,陛下因如今库里没有,就临时下了诏令给东海郡,你也知道这样的珠子是难得的,怕是这任东海郡的刺史要做不成了……我自会把这事传到前朝去,后宫且就让那孙氏操心去罢!』
牧碧微沉思了片刻,道:『除夕的时候安平王就可以到和颐殿赴宴了,看来陛下将朝政交给他……怕就在这几日了罢?』
『采选开始,我就不必经常夜宿宣室殿了。』聂元生叹息道,『以后要见你也不那么方便了。』
牧碧微心里对安平王就又怨了几分,道:『陛下竟这样信他!当初你可也是为了救他受伤的!』
『安平王伤得更重。』聂元生道,『何况他又是陛下嫡亲兄长,太后也更愿意让他与广陵王得些实权,也好泽被子孙。』
他眯起眼,『当然,左相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政繁杂,安平王若想一时间全部接下,也得看一看他的能耐了。』
『你有打算就好。』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我就担心他会对我阿爹不利。』
『咱们不说这些烦心的……』聂元生岔开话题道,『你这屋子才换过了香?』
牧碧微一笑:『从前焚的婆罗香,上回西平嫌冷洌,就换了一种暖香,她倒是喜欢,我对香不大在乎,她喜欢什么就焚什么。』
两人闲聊几句,便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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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雨仍旧未停。
柳御女早早过来求见,见到了牧碧微,行了礼,便恭敬道:『妾身这几日闲来无事,就做了些针线孝敬娘娘,万望娘娘莫要推辞。』
牧碧微不置可否,只叫左右拿了她做的针线上来看,却是些荷包帕子并两条长帔,看得出来是极用心的绣过的,颜色款式俱是牧碧微所喜欢的不说,图案也多是与子嗣有关,牧碧微令人收了,淡淡道:『是很用心,有劳你了。』
自从戴氏、焦氏晋位后,牧碧微就少见自己宫里人了,往常都是随来随见,这一两个月却是难得一见,见了也不过淡淡几句就打发走,柳御女孝敬针线被这么打发也是第三次了,这回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和牧碧微把话说明白,因此就跪下来泣不成声道:『娘娘,妾身一时糊涂,求娘娘饶恕啊!』
她这么一哭,因是突然,牧碧微的手一顿,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若是不肯饶恕妾身,妾身今儿就跪死在这里了。』柳御女抹着泪道,『妾身再怎么糊涂也不敢怨怼娘娘啊!只不过想着戴容华和焦承徽都能为娘娘做事,才得了娘娘的喜欢,妾身却只能做些有的没的,心里惭愧,这才感慨了几句,至于怨怼的话那是半个字也没有啊!』
牧碧微道:『你们的心思本宫清楚,本宫如今乏了,懒得见人,你们自管过日子就好,也不必总来烦本宫。』
『娘娘这话就是厌了妾身了。』柳御女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到了丹墀前,以手扶丹墀,哀哀的说道,『妾身等自打进宫住进这长锦宫来,因着没有主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一般的位份从来只有比旁人低一头的,同样是嫔妾身就好比是那婢生女般,一直到娘娘来了——妾身说句实话罢,一直到娘娘来了咱们长锦宫才有了主心骨,妾身就仿佛……就仿佛有了依靠一般,娘娘若是不要妾身了,那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牧碧微被她这话说的笑了:『你这话倒有意思……你进宫来是为了服侍陛下的,如今却在本宫跟前寻死觅活这成何体统?』
柳御女左右已经耍赖了,索性赖到底:『陛下跟前哪里有妾身插手的份?可这两年来娘娘跟前却常有妾身一席之地的,若是娘娘不要妾身了,那妾身自然是不要过了。』
『起来吧。』牧碧微转了转腕上镯子,心想这一回的敲打也差不多了,固然打算要给长锦宫上下都一个好看,不过如柳御女这样只是闹了些情绪的人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到底她们还有用处,就带着笑说了句。
柳御女闻言,忙就着袖子擦了脸,欣喜道:『娘娘先说是不是宽恕了妾身?若不然妾身却是不敢起来的!』
牧碧微转头对阿善道:『你前两日才跟我说柳御女是个懂事的,不想她如今就跑过来哭得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三岁孩童来着,生怕拆不了你的台呢!』
阿善忙上前拿了帕子给柳氏,苦笑着道:『御女收拾下罢,娘娘既然叫你起来,那自然是要你放心了!』
柳御女这才满怀欣喜的叩了个头,被身边宫女扶起了身,牧碧微就吩咐挽袂:『去打盆水来伺候御女梳洗下——看看这都弄成了什么样子?若是这会出去被人看见还道是本宫怎么了你!』
『娘娘方才说妾身似三岁孩童,只要娘娘还如从前那样待妾身,就是妾身做个襁褓里的婴孩又如何呢?』柳御女抿着嘴笑道。
『你倒是打草随棍上了。』牧碧微嗔了她一句,命人过来给她梳洗了,又赐了一盒自己平常用的脂粉,待柳御女重新上了妆,又与她说了几句,才把她打发了。
等柳御女走了,阿善道:『柳御女到底机灵些。』
『过几日段氏她们怕也要醒悟了。』牧碧微懒洋洋的道,『都说皇宫富贵,却不知道身在其中的苦楚,御女虽然是正式的嫔里头最低一级,可放在外面许多诰命也不及了,毕竟是帝妃的身份,然而一旦没了宠爱又没有个娘家能依靠,也不过是水上萍风中絮——这新人进宫的事情还遮遮掩掩的没全定呢……就都急了起来。』
阿善给她斟了一盏茶:『陛下说是为了放出宫女去,所以连庶族的女子也要参与采选,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陛下是因为孙氏、颜氏这些人,担心有绝色因出身被遗漏在了宫外?例来新人才进宫,鲜少会给高位的,当年宁城县子的嫡孙女,初封何尝不才只是美人?既然如此,自然多是随主位而住,似咱们长锦宫离冀阙近不说,如今偏殿那些地方住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恐怕会有得宠的新人住进来呢,到那时候,柳御女她们就算不怕新人得了娘娘的眼缘,也要担心新人娇纵,仗着陛下的宠爱和她们为难。』
牧碧微笑了一下:『这就是她们要操心的事情了,咱们却难道没有旁的烦心事了吗?』说着,目光就往前朝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