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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8166 2022-10-15 08:05

  安泰楼,这是省城最有名的酒楼,安泰楼地近安泰河,远处是南门大街。

  陈行贵,黄碧友,张豪远三位新晋童生,在安泰楼包下了两桌,宴请朋友。一群朋友在一起,大多如此,总要一名充当金主,一名人缘最好联络众人。

  陈行贵自书院时,就一直是充当金主的角色。这一次酒宴,自也是他操办的,邀请的不少是他交游多年的好友林延潮自也是被奉上宾。

  『林兄,许久不见!』

  林延潮见了喜道:『于兄!』

  来人正是于轻舟,以往林延潮在濂江书院最好的朋友。

  两年不见,于轻舟唇边有了一抹胡须,多了几分老成。林延潮见老友,不由拍着他的肩膀道:『于兄,差一点没认出你来。』

  于轻舟笑着道:『林兄,不也是如此,嗯,还未恭喜林兄进学呢,当初在书院时,我就知以林兄的才华,他日绝非池中之物,定是让我等瞠乎其后,果真没有料错。』

  林延潮笑着道:『中了秀才也是侥幸罢了,谈不上什么瞠乎其后,倒是于兄,你这一次榜上有名,实是为你高兴。』于轻舟这一次府试也是上榜。

  于轻舟笑了笑道:『比起林兄你来,不值一提啊!听闻你岁试又取了第一等,我就先在此预祝你乡试高中了』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多谢吉言。』

  『宗海兄!』朱向文亦是向林延潮致礼,朱向文这一次虽过了县试,但府试落榜。

  林延潮拱手道:『朱兄,听闻你成婚,我未能亲自道贺,实在抱歉。』

  朱向文腼腆地道:『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子罢了。还是要多谢林兄在我大喜之日,送的厚礼。』

  朱向文后,林世璧也是来向林延潮行礼,此人原来与林延潮同舍时,两人不交一言,但眼下也是主动致礼。

  朱向文笑着道:『除了叶向高在福清。咱们这些人里除了余子游倒是都到了,不知余子游为何没来?没请他吗?』

  林延潮没说话,黄碧友,陈行贵都是笑而不语。

  于轻舟道:『余子游他想必这次府试又落榜,故而没脸来吧,他以往在书院时,一贯自视甚高,这次想来打击不小。』

  这时陈行贵和他几位朋友,拿着酒杯从另一桌走来。站在林延潮座位旁。

  他喝了几杯酒已是有几分喝高了,对他几个好友道:『诸位,我陈某有今日,实多亏我这位兄弟。这次要不是他教我,我还考不上童生呢。』

  这几人听了都是笑着道:『原来林相公,还有这个本事。』

  林延潮笑道;『陈兄吃酒吃醉了,我实不敢当。』

  一人道:『林相公,你不要谦虚。行贵方才都与我说了,听闻这位黄兄和张兄。也都是亏你指点,这才府试中第。你如此了得,以后不如当个教书先生。』

  陈行贵不屑道:『教书先生算什么,我看宗海不仅可以去书院教学,即便是县学,府学也是可以去的。』

  林延潮笑着摇了摇头道:『陈兄你是真醉了。大家切莫当真。』

  陈行贵半开玩笑地对林延潮道:『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林延潮侧开身笑道:『快拖下去醒酒来着。』

  众人都是一阵哄笑。

  这边众人高谈阔论,另一边的几个桌子上的客人,也是看着这一幕。

  这安泰楼平日来的多是文人骚客,故而多半是读书人出入其中。

  见了林延潮这一座。众人不由谈论道这几个读书人是谁,诸如此0类的话题。

  一名穿着襕衫的秀才道:『哦,那是几位府试刚取了的童生啊。』

  『难怪如此,少年得志啊。』

  『那居中那穿着襕衫的少年,不是童生吧?』

  『不是,不过听闻这几个童生,都是此人教出来的。』

  『什么,秀才能教出童生来,这么说此人若中了举人,不是可以教授秀才了。可笑,可笑!』一名穿着锦衣的士子出言嘲讽道。

  那秀才也不动气,当下停著道:『未尝不可,兄台是外地来的?』

  那人拱手道:『正是,在下从临川来闽中游学的。』

  穿着襕衫的秀才当下肃然起敬道:『临川出才子,晏殊,曾巩,王安石,罗和章都是文章大家啊!』

  那人笑着道:『还好吧,听闻闽中有海滨邹鲁之称,人文益盛,故而我不远千里来此交游,但看了多日,也未有几人可以入眼的。』

  这秀才看对方言语如此托大,觉得此人必有所持,也不敢得罪,当下笑着道:『那么兄台,眼前这穿着襕衫少年就算我们闽中英杰了。』

  『哦,怎么说?』

  秀才道:『这位是我们闽中的才子姓林名延潮,字宗海,十四岁赴县试,十四岁即进学中了秀才,你说厉害不厉害?』

  『十四岁的秀才也不算什么,在我们临川,在绍兴苏杭那,十一二岁中秀才的,也是不少。说来惭愧,我二十一方才中举人,在同乡里算是愚钝的一个了。』

  这秀才听了对方竟是举人,当下道:『原来是孝廉啊,失敬失敬。』

  『不值一提!』

  与秀才同桌的一名儒生,听此人口气甚大,有几分不忿当下道:『这位孝廉老爷有所不知,朝廷已是颁布诏令,嘉这位林宗海为贤良方正之才,过了几日公告就要下来了。』

  终于这临川士子稍稍动容道:『贤良方正?听闻以往只授予博学的宿儒,授给这么年轻的少年,恐怕有蹊跷吧。』

  『这我倒是不知了,听闻是本省提学嘉奖其好学吧。』

  一名胥吏模样的人,从前桌转过头来道:『错了,错了。』

  那几人笑着道:『原来是周官人。正要请教呢。』

  那周官人夹了一大块鱼,笑着道:『几位兄台都说错了,这林宗海啊,去年中了秀才,成了廪膳生后,今年府试为出身寒门的士子作廪保时。不收一钱。这才令督学老爷赏识其,求朝廷奖他为贤良方正啊!』

  『原来如此。』

  『听来倒有几分意思。』那临川才子淡淡地道。

  桌子旁,几位老儒生听了这里话,也是议论道。

  『原来是这后生啊,我看过闲草集,此子文章具佳,无论古文还是时文,都可称上一流。』

  『你说得那片古文,莫非是那篇为学。我初时还不在意,后听说此人举为贤良方正。不由诧异,于是去看看他的文章,就读了这篇为学。』

  『陈公,你是我们几人里古文的大家,你的评论必然公允,我等洗耳恭听。』

  那老者笑了笑道:『不敢当,不过此子这篇文章。可以称得上是朴中见色,平中有奇,而且文章句句意味深长。听闻不少闽中本地的社学。都已是开始拿这篇文章来给儒童发蒙,以作劝学。』

  一人道:『善,这样的文章,给蒙童来读再好不过了。』

  『是啊,小小年纪就能立言,实不容易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这临川士子都是听在耳里。

  当下他走到林延潮那一桌道:『在下临川士子,姓汤名显祖,草字义仍,见各位谈笑风生。故而想来此结识一番。』

  听对方自报家门,在座的人有不少人都是认识。

  数人站起身来,一脸吃惊地问道:『这位莫非就是汤临川?红泉逸草就是阁下的大作?』

  众人听了都是吓了一跳,能将姓氏与地名一并称呼的,只有内阁大佬,朝廷大员,文章大家才有的待遇啊。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算哪一等?

  这临川士子竟是厚颜受之道:『不错,在下正是汤临川。』

  听对方承认,黄碧友一脸激动地道:『汤前辈,没料到能在此遇到阁下,小弟对你是仰慕已久啊!』

  林延潮也是震惊,没料到去外面吃一顿饭,也是碰上汤显祖大大,这也太意外了吧。

  一旁黄碧友怕林延潮不知,当下介绍道:『这位就是写了红泉逸草的汤临川啊,此人十四岁中秀才,二十一岁中举人,而今已是名满天下。』

  林延潮怎么不知汤显祖呢?只是没有料到他眼下的名声,已是到这个地步了。

  他记得史书上有说,首辅张居正为了把持科场,让他几个儿子科场高中,三个儿子,都与汤显祖等名士交好,为其子及第制造舆论。

  连张居正也要让儿子结交的人,说明汤显祖还没中进士时,就早已名满天下了。

  陈行贵觉得汤显祖有几分人前装逼,当下不快对林延潮道:『此人也敢自称什么汤临川,不知有几斤几两?』

  汤显祖耳尖听了笑着道:『不多不多,八斗而已。』

  这口气丝毫不谦虚,用当年谢灵运赞曹子建的话,才高八斗的例子。

  林延潮心道,记得历史上汤显祖如此大才,会试也是落榜数次,张居正三个儿子都中了,他也没中,到了张居正死后才出头,莫非就是他如此狂傲所至。但林延潮又想,可是看他写的牡丹亭,却不像这等人啊。

  当下众人将汤显祖推了首座,他也是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筷子来就吃着,一口酒,一口菜的,也不与别人对饮的。

  众人只当是名士风流,丝毫不以为意。

  汤显祖吃了一半,对林延潮道:『这位是延潮吧!我方才听了你的才学,你这等士子在闽中也算是凤毛麟角了。方才听说你有一篇为学不错,可否让我一睹?』

  林延潮眉头一皱,此人直呼己名,实令自己不快。

  众人都是欣喜,汤显祖这样的才子愿与林延潮结交,显然延潮的才华,已得到他的认可。

  林延潮淡淡地道:『简陋文章倒是未曾放在身旁,让汤前辈见笑了。』

  一旁张豪远哪里肯林延潮错过这样机会,当下道:『这篇为学文章我甚爱之,试背给汤前辈听如何?』

  黄碧友也是替林延潮吹捧道:『也是,汤前辈是文章宗匠一般人物,今日偶遇,必是要评鉴一番。』

  汤显祖微微颔首道:『甚好。』

  当下张豪远念道:『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

  他将林延潮一篇文章尽数背下,在场有几人没看过林延潮这篇文章的,也是点点头。

  『汤前辈以为如何?』黄碧友问道,若是汤显祖能称赞林延潮的文章一两句,那么不久林延潮的名字,也会更广为人知。

  汤显祖道:『还算可以入目,不过文意平平,却没有十分出彩的地方。』

  听了汤显祖这话,顿时好几人不快,也有人心想能得汤显祖如此评价的文章,也是不错了。

  汤显祖忽道:『余当年夜宿秋江,得诗一首与诸位分享。』

  众人都是道:『愿洗耳恭听。』

  但听汤显祖吟道:『寂历秋江渔火稀,起看残月映林微。波光水鸟惊犹宿,露冷流萤湿不飞。』

  汤显祖念完,众人回味在诗句之中,这首诗听来,有种初读枫桥夜泊的震撼。

  众人本有几人不平,但此刻也是为汤显祖才华震慑,不敢再说什么。对于有才华的人,大家都是敬重的。

  见汤显祖露出得意之色,林延潮皱眉问道:『汤前辈,会试在即,你不去京师交游,为何会来到闽中呢?』

  汤显祖笑着道:『会元,状元对某而言如探囊取物,功名于我似浮云尔,眼下周游天下,不过随性所致。』

  众人都是敬佩,心道这才是名士风范啊,视功名如粪土。在座有一名年轻人一脸敬仰地道:『若是我有汤前辈这等心胸就好了。』

  林延潮听了笑了笑,当下道:『汤前辈,在下有一个疑惑一直不解,向请教汤兄一二可以吗?』

  汤显祖又喝了口酒,面色涨红地道:『好,你问吧。』

  林延潮道:『汤前辈,在下读论语时,偶尔见澹台灭明,敢问前辈,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众人听了都是一晒,心道林延潮这叫什么问题。

  汤显祖当下道:『澹台灭明,当然是两个人呢。』

  林延潮又追问道:『这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

  汤显祖想了一下道:『自然是一个人。』

  林延潮点点头道:『多谢汤前辈赐教。』在座的人,顿时脸色都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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